“其实,伊犁是最能代表北疆风情的城市。”海纳尔上车后湮灭了烟,李鸢这才注意到他的车被今天收拾得很干净,应该是昨天晚上回民宿后他开去特意洗了,后座上的绳索和用具也被收了起来,沙土味淡了很多。李鸢吃着包子,问他:“不到伊犁不知新疆之美,大美新疆的名言嘛,那你去过么?”“当然。”他笑了下,看着前面的方向,调侃道:“大美新疆的角角落落我都去过。”海纳尔是个很懂得怎么让人放松下来的,他的一个笑,一个眼神,带着一种西北汉子独有的粗矿硬朗,又温柔绅士的极具分寸。李鸢则相反,她不是很爱说话,也不怎么会说话,经年的情绪憋在心里,汇聚成一坨密不透风的墙。所以这一刻,驰骋在荒漠中的公路上,仪表盘转到了160码,她觉得前所未有的舒畅,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心里的墙,一点点地瓦解了它。应该是新疆的风。下一瞬,李鸢的目光又落在了海纳尔的胳膊上,他挽起衬衣的袖口,那块伤疤又露了出来。她以为海纳尔专注开车,大概不会注意到自己的眼神,索性仔细研究起那块儿疤痕。和平年代,她没有见过枪,只是听那些从事过护林工作的学长们描述过一两句。海纳尔一回头,就看见了她的视线。他目光微垂,抬了抬手,“在看这个?”李鸢一怔,耳边的风声逐渐回笼,她垂下视线,有些抱歉地说:“嗯,我……我在看你的伤。”“看出来什么了吗?”他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相反,还颇有些调侃地浅笑:“猜对了有奖励。”李鸢不知道该不该说,她觉得那个字涉及了某些禁忌,至少不应该这么冒犯和胆大。如果不是,大不了就是吐槽她想象力丰富,如果真的是,一个受过枪伤的人,过去是怎么样的?是否能接受自己猜测出来的真相?海纳尔看她的表情,大概已经猜到她心里有了数。“你很聪明。”“什么?”“你看出这是枪伤。”李鸢微微诧异地抬起头,听见他说:“你猜对了,不止这儿,肩膀上也有。”如今李鸢是真的有几分震惊,手里的包子还有余温,她却觉得刺骨的寒凉。海纳尔还是笑着,只是笑容有一些沉重了,甚至有点遥远的悲伤,他说:“别多想,以前部队出任务时留下的。”部队。包子又热了。李鸢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好奇的问:“你以前还在不对待过?”“嗯,读研的时候去的。在边境,有一次出任务,受了伤。”顿了顿,海纳尔睨着她,笑问:“不然你以为呢?”“我……”李鸢给他巴巴地递包子,说:“我以为你是不是犯过什么错。”“你还真敢想。我要是真犯过错你哥还会把你塞给我?”李鸢迷茫地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两个小时,车子走了两个小时,戈壁和盐硷滩才逐渐消失,接踵而至的是漫长的黑石头,大块大块的黑石矗立成一座座山,顶尖儿落着一层薄薄的雪,像是在黑漆漆的糯米团上撒了一层盐。这沿途的风雪仿佛是无边无际的,不会停止的。海纳尔说,再过两个月独库公路就开放了,景色会比这个壮观得多。到了服务区,两个人准备先吃一顿中午饭。服务区的饭一般,但海纳尔下了服务区后又拐进了附近的乡镇,他说那里的饭都比较正宗。二人找了一家小饭店,海纳尔要了半只大盘鸡,这个李鸢早有耳闻,传说在新疆名扬传承了三十多年的菜。大盘鸡,其实和辣子鸡很像,至少李鸢看不出来太大的分别,土豆大了一些,辣子红了一些,但鸡肉泛着更加浓郁诱人的糖色,酱汁浓郁鲜香,最重要的是里面沙绵软糯的土豆,似乎在大盘鸡中比鸡肉扮演着更重要的角色。“味道怎么样?”李鸢点头,是真的很不错。“还怕你吃不习惯。”“没有啦,我们这一行天天走南闯北,所以我对口味的适应能力很强,不过,倒是第一次来新疆。新疆食物的味道,比任何地方的都……多了一点浓厚。”用浓厚这个词大概有些不对,但李鸢想不出别的词语,她只是觉得,这里的食物和这里的景色一样,浓厚的沙土,浓厚的绿意,浓厚的美景,还有浓厚的味道,这样宽旷的土地生不出单薄的东西,就连食物也是这样。或许……李鸢看了看海纳尔。或许,连人也是这样。服务员又端上一盘小面放在桌子上,只是这面条有些宽。“皮带面,这才是大盘鸡的灵魂。”海纳尔将皮带面倒进汤汁里,取出一双公筷搅拌搅拌,手拉面条很快吸收了浓郁的汤汁。李鸢已经吃不下了,可还是没顶住嘴馋又来了两筷子,汤汁被皮带面裹胁着一起进入口腔,渗透进每一丝味蕾。吃饱喝足,继续出发。附近的村子多了起来,一望无际的荒原逐渐泛起绿意,沿途可见大片大片水蓝色的湖泊,偶尔有牛羊挡路,山顶的洞里钻出探头探脑的土拨鼠。“我们到伊犁了?”“快了。”他回头看她笑了一下,“累了?”“没有,只是想,新疆真的好大啊。”“我们在伊犁找个民宿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出发去巩留,还能路过恰西,可以带你去草原。”“真的?”李鸢听说过恰西草原,她是向往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回事就冒出昨晚在宴会厅参加婚礼时海纳尔给她说的那句话。总会见到草原上的婚礼。伊犁到了。车子逐渐多了起来,这个城市比克拉玛依看起来多了很多绿色,哪怕是刚冒出芽的绿色也能让人感觉到生命力。李鸢看着街边不断后退的小楼和湛蓝色房子,桑葚树叶子才冒出绿芽,不由微微出神。新疆,总是比她想象的要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