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初,夜色浓厚,白日的喧嚣渐渐沉寂。唯有靠近护城河边的这一带,仍旧灯火辉煌,人声嘈杂,觥筹交错。一辆豪华马车,悄悄从一座热闹非凡的酒楼后门溜出,往城中心疾走。越往城中心,也就越来越寂静。很快,马车在一座偌大辉煌的府邸前停下。这儿是永安王的新府邸。永安王季凌烨圣眷正浓,如日中天,早几年才赐了宅子,如今又加赐了这处。此处曾经是前朝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府邸。偌大的宅院,盖过京城所有达官贵族,且位置十分好,闹中取静,交通便利,风景宜人。太子曾讨要过数次而不得。这里守卫森严,一路都有不少护卫暗哨。马车刚停下,便有人上前盘问,刚靠近,剑青便已掀开帘子探身而出,守卫赶紧行礼,却被拦住:“切莫声张,乱嚼舌根者,杀!”“是。”车里面的人已几近昏厥,被包裹在黑色披风中,只露出额头和眼睛,眼睛半眯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挡住了那股意乱神迷。只看得见头上的蓝宝石金冠摇摇欲坠,随着步伐,颠颠荡荡。刚进屋,剑青便将人塞到床上,带着担忧道:“王爷且忍忍,太医很快就来了。”永安王季凌烨素来心思缜密,竟然会在酒席间被人下药,剑青一时摸不清他是疏忽大意,还是别有深意。看模样,季凌烨此时恐怕已经神志不清。剑青给他喂了点水,又给他吃了颗解毒丹,他这才微微睁眼。摆手,有气无力道:“不用太医,找个女子。”剑青愣了神,自从被那个女人伤害后,王爷便不近女色,曾经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都是靠药物或者死撑着挺过来的。好几次他劝他找个女人都被训斥,刚刚他说什么?找个女子?“要干净些。”季凌烨又迷迷瞪瞪地补充了句。剑青这才恍然,也十分欣慰。他家王爷这总算是放下了。“是,属下这就去办。”他不知道的是,季凌烨不是放下了,而是他心里知道,这次的情形和之前不同。这次的药,异常猛烈,太医解不了。恐怕唯有孙先知,才能找到解法,可他不在。他也不是真如外界说的那般,不近女色,只是……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又异常灼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他闻到一阵馨香,沁人心扉,很像很久前的那个味道。缓缓睁眼,恍惚间看到了一张好熟悉的脸,随着馨香靠近,人已经扑进他怀里。来不及细想到底是怎么回事,药效就盖过了理智,只剩烛火摇曳。约莫到了后半夜,药效退了大半。季凌烨很疲累,但人却已经清醒了七八分。就着烛光,他终于看清了身旁那张脸。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一张脸。果然是她!让剑青去找人,他竟找了她来?季凌烨内心,立刻涌起无与伦比的愤怒。曾经像一道闪电般,劈进他灵魂深处的女子,后来,又像一道闪电,将他的灵魂和心一同劈碎。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她怎么敢来?怎么敢接近他,还爬到了他的床上。他怒火中烧,毫不犹豫地掐住她的脖子,可刚一使劲,她便醒了。“季凌烨,你想干什么,你这个疯子。”又像是才发现俩人如今的状态似的,她陡然间变得歇斯底里,乱抓、乱踢、大吵大闹。“季凌烨,你这个禽兽,你对我做了什么?咳咳咳…。。放,放手……咳咳咳……”季凌烨的双手颤抖得厉害,但还是努力用了些劲,女子动弹不得,挣扎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他又像被什么劈中,陡然松开她,神色仍旧恐怖,双眼通红,嗜血道:“怕了?怕了你还敢来?苏慕烟,你当我季凌烨是什么?是你想要就要,不要就能随意丢弃的垃圾吗?”“苏慕烟,你怎么敢!”声音带着怒气,又带着浓浓的苍凉。苏慕烟终于得到了空气,使劲呼吸,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脚无力地蹬着,却无济于事。“季凌烨,我,我不是有意的,今日这事……”苏慕烟捂着脖子,猛烈呼吸,脑袋晕晕的,思绪有些混乱。她明明就被陆君礼的侍卫一剑穿胸,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季凌烨这儿?“不是故意的?”季凌烨怒气越发勃然,他喘息着,恨恨道,“你这个可恶的女人,看上了陆君礼,便毫不留情地抛弃我,现在你说你不是故意的?可别告诉我,你今日出现在我房内,也不是故意的!”“我,我可以解释。”她想起来了。昨夜,她被忠义侯府老夫人,陆君礼的奶奶下了毒,被送到季凌烨的床上,委身与他,求他救陆君礼。可季凌烨没耐心听她解释,直接压过来。“你,你干什么?放开,唔……”他心里充斥着嫉妒、愤怒、难过、屈辱,彻底失去了理智,甚至比药物发作时,更为疯狂。场面更加混乱,激烈。外面的丫鬟下人,听得心惊胆战,却也不敢开门查探。天刚擦亮、残烛将灭、满室凌乱。纱帐内,人影晃动。急促喘息声后,一切重归宁静。苏幕烟只感觉到痛,头痛,浑身都痛。尤其是腰,像要断了一般,上面还压着一条白皙又充满力量的手臂。对方的呼吸湿漉漉,喷在她脖颈处。白色纱帐飘飘荡荡,深蓝色被褥轻如蝉翼,搭在他的腰上。他说她肤浅,殊不知,若是她真肤浅,该看上他才是。永安王季凌烨,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肤如白瓷,五官精美得仿佛得到了神的偏爱。非但生的龙眉凤目,还文韬武略,极富才华,最像年轻时候的圣上,这才第一个被封了永安王。可这样的天之骄子,却被她退了婚,颜面尽失。后来,母亲张贵妃又因为替她父亲求情,导致被圣上冷淡,最后郁郁而终。因而,季凌烨对她恨之入骨。原本俩人也不会再有交集,可陆君礼在战场上,被人砍伤双腿,导致筋脉断裂,遍寻名医,均无法治好。唯有药王谷的传人,才能续筋接骨。而唯有季凌烨,才请得动那神医。季凌烨便是陆君礼唯一的希望。若是从前,季凌烨就算和苏慕烟有龃龉,但侯府老夫人肯舍下一张老脸来寻求他,他也不会不帮忙,多半会为她走一趟。可自从张贵妃过世后,他忽然变得冷血无情,清冷孤傲,如同天上一轮明月,闪亮却难以攀折。这样的他,不近女色、不受贿赂、不结党营私,且城府极深,整个永安王府都好似铁板一块,毫无突破口。别说小小忠义侯,就算是圣上吩咐,他也不一定会听。唯一和他有过关系的人,便是苏慕烟。老夫人断定,季凌烨待苏慕烟定然不同,便将她推了过来。可季凌烨接受她了吗?刚开始,他似乎没看清是她,虽粗鲁可也还残留些许温柔。可认出她后,便不再像情爱,而是发泄,粗鲁至极,跟他嗜血冷厉的形象很贴合。她还活着,可至少曾经有那么一刻,季凌烨确实是想弄死她。苏幕烟轻轻将他的手臂挪开,人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