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星野:感冒好一些了?药还是得一天三次按时吃。梁朝曦特意看了一眼他发这条微信的时间。是早晨他来送小狐狸那会儿。幸好他那时选择了在微信上问,而不是当着艾尼瓦尔别克的面说。经历过门锁问题的窘境之后,梁朝曦突然就有点感谢他的高情商。梁朝曦回道:“不好意思刚刚才给小狐狸处理完伤口。谢谢你的药,真的很有效,我感觉好多了。”杨星野可能也在吃午饭,秒回:“那就好。”“我下午想去看一下小马的情况,你有时间吗?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自己去。”按照她的理解,显然杨星野也不想其他人误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打个车就能解决的事情,梁朝曦不想再坐杨星野的车去,她原本写的是“我自己去就可以”,想一想又觉得不太合适。她给小马治腿伤虽然是为了毛吾兰,但怎么说也算是在帮杨星野的忙,她这样越过他去大包大揽确实不合常理。况且杨星野昨天才对她的礼貌和客气表示了不满,一转眼她还屡教不改变本加厉,这也不是她的做事风格。梁朝曦把原来打上去的字又一个一个删掉,换成了一种更加容易被人接受的说辞。她又看了一遍斟酌一下措辞,然后才点了发送。看着屏幕上闪了一下对方正在输入,梁朝曦莫名感觉自己有些紧张。“没啥不方便的,要是下午没有突发状况的话我应该能正常下班。”杨星野的回复如她所料,她也只能就这样按他说的办了。好在杨星野的办公地址离野生动物保护站还有点距离,等他下班再开车过来,她的那些同事早就走得七七八八了。下午杨星野果然按时下班。梁朝曦一上车,杨星野就又找她确认:“去看小马不影响你吧?你的病确实好一点了?小马那里有张俊超临时照管,你一天两天不去应该没什么问题。”“没关系,我真的已经好多了。不去看一下我不太放心。这也是我第一次医治腿骨折的小马,这方面国内经验比较欠缺,治疗方案都是我自己找资料什么的查的。”说到这儿,梁朝曦皱起眉有些忧心忡忡:“这方面的成功案例实在太少,我可以借鉴的也不多。而且每匹马的身体状态、伤情、年龄这些具体情况都不一样,这些措施能不能通用也不好说。”“没关系,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现在这样已经比你最初告诉我的结果好多了。”杨星野听出她情绪不高,知道她实际上担心的是毛吾兰,安慰她说:“我已经在着手开始找长相相同的小马了,好在这匹马是纯色,要是有花纹可真的难办了。所以你大胆放手去治,不要有压力和负担。”杨星野很会抓重点,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一下子就把梁朝曦心里的焦躁抚平了。事实证明梁朝曦这一趟来得十分有价值。距离小马受伤已经超过三天,它对伤处痛感的感知力越来越弱,对束缚了自己行动的脚手架也越来越不满。它开始尝试用受伤的后腿发力站在地上,梁朝曦和张俊超那天费了很大力气才给它打上的固定装置岌岌可危,随时有脱落的风险。“这样不行,”梁朝曦皱眉,“它一旦拿伤腿站在地上,骨头就会被压缩,骨痂也很难长上。骨痂的自我修复时间是有限的,一旦超过这个时间,两块骨头中间就会长出肉来,那样的话它就不会再有以后了。”对这个结果,杨星野却表现得很平静,他用手摸了摸小马的脸,叹了一口气:“可能这就是你的命。”“不,既然决定救它我就不能轻易放弃,我还有别的办法。”梁朝曦看向张俊超。“打石膏吗?”张俊超虽然不会医马,但基本原理是懂的。“这里有材料吗?”梁朝曦眼神坚定,闪闪发光:“如果没有的话麻烦你去一趟诊所行吗?”话音未落张俊超已经起身开拔:“我现在就去,还有什么需要的发我微信上。”他边说边跑,头也没回一下。梁朝曦一时感慨,对杨星野说:“你这个朋友人挺好的,没有你说的那么不靠谱。”杨星野失笑:“都这么大的人了,轻重缓急总是能分清楚的。你判断一个人好不好的标准也太低了。”“是吗?”梁朝曦一时间嘴比脑子快,心里的一句调侃忽地就从嘴里冒了出来:“其实我感觉你人也挺好的。”话一出口她才惊觉有些尴尬,她和杨星野的关系应该远远没有到能让她这样肆无忌惮和他开玩笑的程度。没想到杨星野咧嘴一笑,哈士奇顿时变成萨摩耶:“那你这次感觉得很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种偏冷感让人觉得不易接近的长相笑起来却格外有感染力,梁朝曦没忍住,也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她从口袋摸出两块巧克力,递给杨星野:“今天这也是个大工程,一时半会儿搞不完,给你,补充一点热量。”杨星野也不和她客气,拿过巧克力撕掉包装扔进嘴里:“你这巧克力,带在身上一个没给狗吃,最后弄得全让我吃了。”听到这话,梁朝曦的笑容淡了一点:“没给狗狗吃对我来说是一种好事,说明我不用给狗狗做安乐死。”“即使我知道这样做是为了减轻它们的痛苦,真正走到这一步也还是会产生心理负担。这会提醒我,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难关没有被攻克,作为一个医生,无能为力的时候也会产生内疚和挫败。”杨星野皱着眉正色道:“就算是这样也不是你的问题。在目前的情况下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不要把别人的问题都归咎于自己。就算小马驹最终需要安乐死,这也是你给它的福利,不是伤害。”梁朝曦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现在说这些还早,我估计打上石膏会起一点效果,起码会比现在的情况要好。”“有啥事我能干的?”梁朝曦想了想:“还真有,我给你发张照片,你能找人订做一个类似的铁架子吗?”“我看看,什么样的铁架子。”杨星野一边说一边凑到梁朝曦身后。梁朝曦把手机里的图片找出来指给他看:“就是这种的,托马斯支架。这是用来固定小动物骨折患肢的护具,其实是兽医很常用的固定方式,只是常用款没有马这么大的,所以得订做。”杨星野探头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他和梁朝曦身高差太多,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手机看不清,梁朝曦头顶上的发旋倒是看得清楚。再往近凑就要超过安全距离了。杨星野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还是在我这里看吧,我放大一点看得清楚。”“好,我发给你了。”杨星野仔细研究了一下托马斯支架,很有信心的打包票:“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明天我就找人给你焊一个。”梁朝曦点头:“好的,一会儿张俊超回来让他拿个卷尺之类的来,我们确定一下尺寸。”这一忙就忙到了将近晚上十二点。张俊超今天在自己的诊所连着做了好几台手术,晚上回来又加班,结束的时候早就哈欠连天,等不及要回去补觉了。杨星野这回是真心想请他一起吃烤肉,他只是摆摆手,连话都懒得说。大晚上的,梁朝曦没有任何吃肉的欲望,烤肉计划就此搁浅。时间太晚,黑蘑菇汤饭店也关门了,只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牛肉面馆还开着。杨星野坚称梁朝曦感冒还没好透,要吃过饭才能吃药,把她带到了他常去的一家。“西北的兰州牛肉面和你们那边开得满大街都是的兰州拉面可不是一回事。”杨星野是真饿了,说起吃的来两眼放光不停地吞口水:“兰州牛肉面的面条是按粗细不同分成好几种的,我一般喜欢吃最细的那种,就是毛细。最粗的是大宽,差不多能有上学用的尺子那么宽吧。”杨星野一边说一边帮梁朝曦拉开凳子,两个人面对面坐好。“除了汤面还有干拌,会额外送一碗汤。”杨星野几句话就基本上把一家兰州牛肉面馆的菜单介绍完,“你要哪种的?”“嗯,”梁朝曦想了想,“我想试试没试过的,大宽怎么样?”杨星野笑着给她比画了一个大拇指:“你厉害,有品味。别说你,我也没吃过大宽,不光我,我估计百分之九十的新疆人都没吃过。这样吧,今天我也陪你试试。”他站起身,朝着收银台走过去,不一会儿就端着两个茶叶蛋和一碟小菜回来了。“这两个一来,吃牛肉面的样子有了。”杨星野开始给茶叶蛋剥皮,等他把两个蛋都剥好,他们的面也端上来了。“给,这碗是你的。”杨星野把一个茶叶蛋放到没有香菜也没有辣椒油的碗里,再把碗挪到她面前。梁朝曦看了一眼,忍不住感叹大宽就是大宽,这一碗可能盛这样一两根面条就满了。她拿起筷子夹了两三次,滑溜溜的面条就像有自己的意志似的,一直从她的筷子上面往下掉,在碗边上溅起一圈汤汤水水。杨星野刚刚低头开吃,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抬起头,看到梁朝曦在和碗里的面条决斗,忍俊不禁:“你这筷子用得不咋样啊!”梁朝曦无奈:“有勺子吗?我想要一个。”她转过头举起手,示意服务员:“你好!”大半夜的面馆的服务员都昏昏欲睡,梁朝曦说起话温温柔柔,文文静静,声音太小,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回应。杨星野见状连忙出声,帮她喊了一句:“你好,麻烦拿一个勺(shuó)子。”“勺(shuó)子?”梁朝曦不解。“勺(shuó)子就是勺子,汤匙。”杨星野耐心解释:“勺子在新疆是傻子的意思。”梁朝曦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之前听说过的。当时我还有点好奇你们怎么称呼这类东西呢。”“其实你说勺子他们也能明白的。只是我这么说习惯了。”梁朝曦从小只会说普通话,不会说任何一个地方的方言,她其实挺羡慕像杨星野这样方言和普通话自由切换的人。很多人说方言的时候和说普通话的时候从声线到气质都截然不同。就拿杨星野来说,也许是因为他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他说普通话的时候字正腔圆,自带一种精英学霸的气质,同时也会有一种明显的割裂感,仿佛周身环绕着一个巨大的谜团,一下子就能激发出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然而一旦他说起有着鲜明特色的新疆普通话或者新疆土话,就好像高冷学霸秒变市井凡尘,接地气的同时却自然无比,浑然天成。但无论怎么说,无论离故乡多远,有了方言就好像有了乡情有了归属感。而这一点,在她身上尤为欠缺。服务员很快送来了一个勺子,梁朝曦左手拿着勺儿,右手拿着筷子,相互配合左右开弓,终于驯服了桀骜不驯的大宽。这种面很有特色,咬在嘴里果然像她想象的那样生龙活虎有嚼劲。“能吃习惯吗?”杨星野问。“挺好的,”梁朝曦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一首歌,“这就是传说中的大碗宽面,是吧?”“噗,咳咳咳……”杨星野笑了一声就被呛到,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反而吓了梁朝曦一跳。她连忙抽了好几张纸递给他,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过了好一会儿杨星野才止住了咳,他拍着胸脯,声音嘶哑:“不好意思,吸了一点辣子。”“不会,是我不应该说大碗宽面。”杨星野又笑了,他一边笑一边摆手:“没没没,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有个搭档,他这人吧平时是个特别仔细认真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一板一眼,井井有条的,结果有一次我们出去吃饭他喝多了,抱着麦唱了一个晚上大碗宽面,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你看这碗他又大又圆,谁也拉不走。一个晚上过去他就痛失本名,喜提昵称大又圆。”梁朝曦还是没有明白这个事情的笑点在哪里,配合地瞎聊:“这个昵称,还真是,起得很随意啊。”杨星野大手一挥:“我都当了多少年哈士奇了,还有叫我奇奇的,比这个可随意多了。主要是你没见过他,什么时间有机会找他和你认识一下,你见了人就知道这个外号的精髓体现在哪儿了。”梁朝曦笑着答应。这一次两个人差不多是同时吃完的。梁朝曦担心他刚才呛到还没好,就问了他一句。杨星野又喝了一口汤润了润,这才说:“不是呛到的问题。怪不得我吃了这么多年牛肉面一次都没听见人点过,这‘大碗宽面’我吃着也有点费劲,以后还是吃回我的毛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