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文学

完结：《我在道观打杂的那些日子》（第1页）

到仙台的第一天是个雨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从飞机上一直下到落地，听得人昏昏欲睡。隔着玻璃舷窗，外面的景色氤氲成一团青灰。即将抵达的播报音将莉莉安从小憩中唤醒，她百无聊赖打量着雨景，神情倦懒打了个哈欠，鼻梁上的墨镜随之往下滑了小小的距离。等飞机缓缓落地，年轻的管家为大小姐撑起一把黑伞。伞很大，撑开后隔出一块相当富余的空间。小雨顺着丝绸伞面安静落下，遮住了女孩的面孔，只露出下面那条过膝的裙子，做工考究，线条流畅，有着特殊的暗红色光泽。莉莉安提起裙摆，真丝面料像玫瑰花那样绽放开来，在空中划出漂亮的轨迹。她看着脚上的圆头小皮鞋，皱着眉头思索两秒。为了这次转学，专门找意大利的知名设计师私人定制的，她还是第一天穿，并不是很想就这样溅上污渍。里克管家知道小姐的娇贵脾气，在莉莉安面前单膝跪下，不卑不亢地说：大小姐，我可以背您过去。作为德古拉家族资历丰富的管家，他一向贴心。就像现在，他穿着那身价格不菲的高定西装，跪在大小姐的面前，连周围路人都纷纷侧目，他却依旧神情自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外形条件是可以出演偶像剧的程度。不过莉莉安没有理会这位年轻英俊的管家，只是又打了个哈欠，偏着脑袋思考几秒。最后迈出步子，像只猫咪那样懒洋洋走在路上。暗红色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荡漾，擦得锃亮的圆头小皮鞋溅上几滴雨，很快碎成一粒粒细小的玻璃珠。里克管家重新起身，撑着伞跟在后面，为大小姐挡去头顶的细雨。忽而，一阵悠扬的钢琴曲响起在这个寂静的雨天。伯爵的越洋电话掐得分毫不差，贝多芬的《致爱丽丝》从手机里流淌出来。听了会儿，莉莉安才慢悠悠接通，很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放在离耳朵远远的地方——宝贝女儿！到仙台市了吗～我看了天气预报，那边正在下雨，是很好的天气哟！还有，每天都有饮料空运过去，记得让里克签收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可不能落下呀！父亲的声音从话筒传出来，语气高昂，即使隔了这么远也依旧清晰。等他絮絮叨叨说完，莉莉安很敷衍地嗯嗯嗯了几声：知道了知道了，里克叔叔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我要去乌野报到啦，爸爸拜拜。然后迅速挂断电话。莉莉安伸出食指，抬了抬墨镜，打了今天不知道第多少个哈欠。她拥有漂亮的深棕色卷发，柔顺且蓬松，此刻随着她的动作漾出波浪一样的形状，搭在深红色长裙上，让她看起来像朵优雅的玫瑰。只是这朵玫瑰有些困。爸爸总是很唠叨，同一件事翻来覆去讲好多遍都没完，完全不像外人口中那个赫赫有名的伯爵大人。相比之下，里克叔叔简直不能再懂她了。里克叔叔是古堡里的资深管家，据说从他爷爷的爷爷那辈开始，就一直为德古拉家族效力。由于女儿从英国转学到了日本，爸爸很不放心，把里克叔叔这样的得力干将都划给了莉莉安。而现在，刚抵达仙台市，里克叔叔就找了个很符合大小姐喜好的住宅。周围种满了高大的松树，树冠形成天然拱形。如果是在出太阳的日子，屋子外会投下一片很大的林荫——莉莉安不喜欢太阳，或者可以说，已经到了讨厌的程度。在滚烫的太阳下晒久了，总会让她产生被炙烤的痛苦错觉。还好现在是她最爱的雨天，雨滴不断顺着树冠落下，发出淅沥沥的声响，宛如一首低低的安眠曲。不比伦敦，仙台的屋子都是木质平房。远远望去，方块形的房子连成一片米色的海洋，在阴暗天幕下显得矮矮的。于是，莉莉安对于这座陌生城市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的。潮湿、安静、水汽氤氲。像泡在蓝色的鸡尾酒里。以至于后来她回想起在仙台的这段时光，仿佛都蒙了层灰扑扑的水色滤镜。如果没有遇见那个像太阳一样持续不断散发光芒的热血家伙，莉莉安的高中时光合该在这样一种底色中度过。可命运就是这样一种爱捉弄人的存在，讨厌太阳的她偏偏遇到了人形太阳。但那都是后话了。尽管今天天空上没有挂着讨厌的太阳，莉莉安还是很困，让里克叔叔去乌野帮自己办报到手续，然后走到那个贴着海绵宝宝贴纸的房门，小皮鞋一脱，倒头就睡。莉莉安拥有锋利的外貌，以及比外貌更为锋利的性格，认识她的所有人都说她像一朵带刺的野玫瑰。只有爸爸妈妈和里克叔叔知道，其实这个看起来凶凶的女孩子私底下喜欢海绵宝宝。除了房门之外，她的卧室里也摆满了各种size的海绵宝宝玩偶，以及挂件。所以她的房间是温馨的黄色调。等醒来之后，里克叔叔已经处理好了一切，把办理好的手续和学校制服放到大小姐面前，依旧是那副平平稳稳的声线：明天就要去新学校上学了呢。莉莉安只对里面那套黑色制服有点儿兴趣，拿出来看了几眼，拖着调子说：JK啊。嗯……布料没有妈妈给她选的裙子好。莉莉安想。-就这样，莉莉安成了乌野的转学生。爸爸妈妈没有劝她与新同学好好相处，只是在电话里叮嘱女儿，如果受了委屈一定要全部告诉他们。哪怕直接从英国杀过来，德古拉家族的现任掌权者也会替宝贝女儿教训那些不长眼的小家伙。莉莉安觉得自己长成这种别人眼中无法无天的性格，99%的功劳得归这对父母。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很不耐烦地打断了电话那端的唠叨，让他们少看点恶俗豪门电视剧，然后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到达一年一组的时候，原先还吵吵闹闹的班级忽然安静下来，又在下一秒，喧哗声再度响起。莉莉安被新同学们围了起来。今天依旧在下雨，她却戴了个很大的遮阳帽，鼻梁上一副很大的遮阳镜，把棕色卷发梳成了低马尾。看上去就是很不好惹的模样。不过这个班级的人未免过分热情了。里克叔叔大概已经提前和这个班的班主任打过招呼了，而班主任应该也和同学们打过招呼了。对着这张生人勿近的脸，那些同学依旧你一嘴我一嘴地问：咦，你就是新来的莉莉安同学吗！听说是从英国过来的诶，好遥远的地方！莉莉安同学以后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可以尽管找我哦！我是班长，请多指教！哇，莉莉安同学你的发型真好看，是在哪家店做的呀！……莉莉安很困，莉莉安很不耐烦，莉莉安又打了个哈欠。虽然作为伯爵的女儿，各种宴会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也经常有不同人的眼睛锁定她。可以说，她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是人群视线的焦点。但在这样的场合被人围观，只会让莉莉安幻视自己是动物园里待参观的猴子。大小姐讨厌这种注视，高高扬起下巴，没有理会这些人。她鞋尖一抬，私人订制的小皮鞋在灯光下微微反光，径直破开面前挡道的人群。目光再一扫，挑了个角落里的空位，开了盒从英国空运过来的饮料，插上吸管。吸溜一口。又吸溜一口。就是这个时候，莉莉安注意到前排那个的同学。在闹哄哄的班级里，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朝自己投来目光的人，自顾自嘀咕着什么。他有一头橘色的头发，看起来蓬松松的，有种被阳光晒过的感觉。在晦暗天色下，显得格外明亮。莉莉安生于一个十分特别的族群。对于她的祖辈们而言，阳光是比毒药还要可怕的东西，只要在阳光下站上一会儿，皮肤就受到严重灼伤。虽然到了她这一代，这种伤害削弱了许多，但对于阳光的厌恶却一代代传了下来。而前排的同学给人的感觉就和太阳差不多，明明只是坐在那里，却莫名散发出满满的活力。莉莉安有些无来由的烦躁，看了几秒后，鬼使神差倾身上去。随着距离拉近，她听清对方的自言自语——先‘嘭’的一下，再‘乓’的一下，最后‘咻’的一下，就可以接住球了！没错，一定是这样的！！！说到这，橘子脑袋忽然像悟透了什么秘籍一样，咻的一下挺直背板。再嘭的一下砸中了莉莉安的鼻梁。由于凑得过近，这一下撞得很结实。猝不及防的撞击让莉莉安整个人疼得不行，墨镜掉了，几乎在同一时刻蓄起了生理性泪水，大颗泪珠啪嗒啪嗒往桌子上砸。她坐回自己的椅子，不可控制地流着泪。前排的人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动作幅度很大地转身，并且很顺畅接住了她掉的墨镜：私密马赛！！！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后面有人！！！咦，同学你是哪位，我怎么没有在班上见过你莉莉安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回：我是从英国来的转学生，你们老师没有告诉过你这件事吗其他同学都知道了。她抬眼，隔着满眼眶的泪水，面色不善打量这个家伙。小个子、橘色头发、橘色眼睛，果然元气满满的，接墨镜的动作也顺畅得仿佛排练过无数次。只是姿势有些怪。如果莉莉安打过排球的话，就会看出那其实是接排球的基础手法。可惜她一向很懒，能不参加的运动就不参加，所以并没有看出这点。橘子脑袋睁大双眼，超大声地说：原来你就是莉莉安同学——咦，你的眼睛居然是红色的，好漂亮！！！莉莉安漂亮的眸子很危险地眯了起来。捂嘴的手渗出一丝没喝完的饮料。那是浓稠的猩红色。几乎是同一时间，橘子头从座位上跳起，再次用那种很大的幅度鞠了个躬：诶诶诶竟然流血了！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抱歉，我刚刚没有注意到后面坐了位新同学！请让我带你去医务室吧！！！莉莉安头一回遇见每句话都要用三个感叹号语气的罕见家伙。他保持着鞠躬的姿势，那头蓬松柔软的橘色头发就在莉莉安的眼前晃悠。风吹过，又晃了晃。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莉莉安看了几秒才想起移开视线，略微往下移，盯着下边那张脸，问：你叫什么名字橘子头猛然抬起脑袋，响亮回答：日向翔阳！我叫日向翔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