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川幼时也这样被同窗邀玩过。温言川自幼便好看,唇红齿白,像笼屉里白白软软的糯米团子。学堂里的孩子都愿意和他玩。下了学堂大家都不会立刻回家,邀上三两同窗一起放纸鸢、投壶、蹴鞠……玩玩闹闹直到天黑。拒绝载满热情与真诚的邀请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尤其是看到被拒绝后的失望的眼神。只有试过的人才知道那滋味有多难受——心里堵堵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怕被对方讨厌。但幼时的温言川每一次都拒绝了。因为下了学堂后,他还要回家继续读书到深夜。日复一日。直到没有人再邀请他。久远幽深的记忆被轻松勾起。这一次,温言川做了不同的选择,随萧彻一起出了府。而且展现出了十足的兴趣:去哪儿玩一如幼时听到同窗讨论今天去哪玩、下了学玩什么而产生的缄默的好奇心。不同的是,这次他终于说了出来,并试图给出建议:游湖怎么样上京最出名的点墨湖。我想去。萧彻:那便去。点墨湖中央有块凸起的巨石,最高点跃出湖面三人多高。点墨湖由此得来。许是景观过于奇特,文人墨客总喜欢对着这一湖一石抒发才情。留下了许多参差不齐的诗词。久而久之这个湖就出名了。当然,这些参差不齐中不包括温言川。他压根没写过。甚至平日里来都很少来。路上经过一个卖白糖糕的小摊,温言川停下来,刚要买,忽然想起自己忘记带钱了。顶着摊主期待的目光,温言川朝萧彻伸出手:王爷方便借我五个铜板吗萧彻从怀中掏出一块指腹大小的碎银丢给他。温言川转手将碎银给了老板:一份白糖糕。摊主一脸犯难:客官,我没有这么多铜板。温言川没说那不要了,而是道:你有多少都给我吧。摊主连忙将碗里的铜板拾掇拾掇全给了温言川。怕他不好拿,还贴心地用麻绳穿好。再两头一系。温言川提溜着钱串,一脸认真道:若是我小时候有这么多钱,一定能成为孩子王!看着他脸上生动轻松的表情,萧彻心情大好,周围的聒噪声都顺耳了:现在也不耽误。说话间,老板已经包好白糖糕。温言川将钱串挂到手腕上,接过来:王爷尝尝。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白糖糕软糯洁白,和面前一身白衣的人莫名有几分相似。萧彻目光在温言川和白糖糕之间折返了几息,捏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到了点墨湖,湖边有许多卖字画的文人书生。皆是粗布麻衣加身,处境清贫。一位妇人相中了一幅工笔细腻的花鸟画。青衫书生端着一张笑脸忙不迭道:这幅画只要三十个铜板。是我花了半月画的。三十个铜板!你怎么不去抢呢妇人态度轻蔑,我儿子要成亲了,我想买幅画装饰房子。要不然我看都不看一眼!青衫书生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熟练地降价:那就二十个。十八个,不卖拉倒。这附近全是卖这些玩意儿的。最后,妇人如愿以偿用十八个铜板买走了这幅半月画完的花鸟画。青衫书生收好铜板,展开一幅山水画补上空出的位置。表情不再像之前那般凝重。温言川看得心里难受:王爷猜猜上次被你逼着钻狗洞的庞宗志一幅画卖了多少钱画的什么一匹四不像的马。萧彻讽刺地笑了声:怎么着不得几百两黄金。三百两黄金。那幅四不像的马被上京最大的富商买了,不仅买的时候大夸特夸,据说现在还挂在正堂里。温言川没有上前解围。他可以买完青衫书生的字画,也可以买完点墨湖周围所有人的字画。但他买不完天下寒士的字画。他要做的,是改变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现状。粼粼湖光映在温言川越发坚定的眼眸里。游玩湖,天色已经黑下来。温言川用最后七个铜板买了个风车,擎在手里,迎风呼呼呼转起来。就这样一直到了府门口。伴随着风车呼呼呼的声音,温言川不抱希望地开了口:王爷要不要进来喝杯茶萧彻干脆利落:不用,我不渴。温言川:…………饶是温言川再迟钝,也觉察到了萧彻对于人情世故的一知半解。他既不擅长这些,也懒得研究。秉行着一套独属于自己的规则。那王爷路上小心。温言川忍笑道。没忍成功,还是笑了出来。萧彻不解:你笑什么我邀请王爷进来喝茶,不是觉得王爷渴了。温言川耐心解释,是想王爷留下来待会儿。过了半晌,萧彻低沉的嗓音响起:你直接说不想让我走就好了,这么拐弯抹角做什么。温言川:……!他不是这个意思!看着已经进了府的萧彻,温言川别别扭扭跟上去。到了正堂,温言川沏了杯茶递给萧彻,试图解释: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萧彻也同时开了口:陪你喝完这杯茶我就走了。别让不开心的事过夜。两道声音重合到一起,萧彻并未听见温言川的我字。后面的话温言川我不下去了,捧着茶盏,含糊不清地嗯了声。-十日后,靖王李远入京。和温言川料想的一样,靖王轻轻松松就化解了腰牌之围。纵然皇上对靖王的杀心犹如满溢之水,藏无可藏,也不能将其怎么样。入京第二日靖王便病倒了,上吐下泻,高热不退。无法赶路返回封地。皇上只能让他先在京中养好身体。简直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靖王入京,让看似一潭死水的朝堂起了波澜。以前所有人都想当然地以为皇帝驾崩,太子继位。谁都没将这位远在封地多年,毫不起眼的靖王考虑进去。现下看来,倒是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了。深夜,庞府。庞景穿戴整齐坐在正堂里喝茶,似乎是在等什么人。不多时,下人走进来:老爷,人来了。庞景继续喝他的茶,抽空说了句:请进来。来人身披黑色斗篷,摘下兜帽,正是上吐下泻、高热不退的靖王。仔细一瞧,哪有半分生病的样子,简直是生龙活虎。李远看着椅子上岿然不动的庞景,内心涌起杀意,嘴上却奉承道:听闻庞大人喜欢品茗,本王特意带了上好的茶叶。还请庞大人笑纳。话落,跟在他身后的贴身侍卫双手捧上一个锦盒。庞景看都没看一眼,语气不痛不痒:靖王有心了。下人上前一步收下锦盒。李远对贴身护卫道:下去吧。庞景也朝下人摆了摆手,正堂内只剩下两人。李远坐到椅子上,意有所指道:庞大人远见卓识,本王佩服。当年庞景不过是个户部主事,五子夺权中站队了最势单力薄的三皇子李昌,帮着他笼络朝臣、出谋划策。同时大肆积累手中的权力和人脉。亲手将李昌扶上皇位。那时的庞景,也当得起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惜,人心终非磐石。没有人能抵抗大权在握的魅力。快—感与欲望急速膨胀,并极速得到满足。同时而来的还有敬畏与尊重,谄媚与阿谀。至于后世评说,谁在乎反正他庞景不在乎。靖王漏夜前来,是专门来挖苦老夫的庞景放下茶盏,故意道。李远:庞大人误会了,本王是来找庞大人合作的。继位讲究名正言顺。若王爷真有本事坐上那把龙椅,老夫自然会携朝臣全力辅佐。皇权之争,稍有不慎便是身首异处。庞景不会再像当年支持李昌那样,赌上全部身家性命去支持李远。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以身犯险若李远真的登上了皇位,庞景也不会横加阻拦,会承认他的正统位置。天下姓李,朝堂姓庞。这点永远不变。有庞大人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不叨扰了,告辞。从庞府出来,李远坐上马车:文影,进来。文影正是刚刚的贴身护卫,钻进马车坐到座位上:这个庞景真是目中无人。等本王登上皇位,第一个除掉的就是他!李远语气阴冷,随即又问,萧彻找到了吗文影摇头:他入京之后一直在刻意隐藏踪迹,我们的人一直没寻到。王爷,依属下之见,这个萧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摆弄的。本王知道。不好摆弄也要摆弄。继续派人找。文影颔首:是。准备厚礼,明日你代本王去拜会一下温大人。温大人不是皇上那边的人吗文影面露不解,此人王爷也要拉拢李远冷笑一声:凡是帝王就没有不多疑的。万死不辞的忠心也抵不过帝王一次的猜忌。